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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獵人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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光陰流逝,日月匆匆。

曾被選中的他們依然與早年別無二致,他們被時光回避,依然是當初那樣年輕而美好,然而就算是如此單純而無憂無慮的他們,也感覺到了韶華易逝,歲月無情。

他們平素喜歡結交朋友,可是眼看著那些曾與他們同齡的少年少女們日漸滄桑,須發染白,可自己卻依然面容不改,他們也有隱隱的失落,天時混沌,人神未分,歲月的臣民們笑稱他們是神的子嗣,歲月該與天地同久,他們除了打著哈哈糊弄過去,掩飾心中的悵然,同樣別無他法。

在朋友的晚榻前,久久地握著他們枯槁的手,直到終刻掰開他們的手指,引他們離開軀體,去往他方,杳淵從未感覺如此茫然無助。想挽留他們的心魂留下居住,他們卻像約好了似的,都表示,生前未曾遠離故土,身後願走遠一些,停停看看。

後來,她學乖了,不再與短壽的庶民深交,最多一二十年,隨後便借故遁離,生離總好過死別,日後回憶,也好留個朦朧而模糊念想,仍得人悵惘一笑。

璞心乖順地與她一道看顧故鄉,久而久之,漸漸地生出幾分出塵的淡漠,往人群中一走,更是時常驚為天人。

母女獨處的時候,杳淵卻常常需揉開璞心凝蹙的眉頭,用親密的舉止撫慰女兒的冷淡。然而,在旁人面前,璞心的確是越來越疏離了,與旁人打鬧笑罵自然還是會的,但卻很像無所謂的調笑,只有在她面對冰影曈河等人時,杳淵才能窺見過去那個活潑頑皮的璞心來。

莫名的疏遠似乎在悄然蔓延開來,看著冰影一家,杳淵與璞心都有一種隱隱的感覺,她們彼此之間的某種什麽,再也不會同過去一樣了。

似乎,她們一開始,是不是不要答應“他”比較好?

冰影一家倒是沒有什麽不同,仍然平淡溫馨而和睦,冰影與曈河性格皆靜,每一個日子依然像無數過往那樣平安靜美,愛玩愛吵的樾依然是這個家中最好的活寶,不同的是,就算是長得再慢,曾經是呀呀幼兒的樾也長大了,雖說仍是八.九.歲孩童相貌,卻出落得暖心可人,惹來冰影與曈河疼愛無盡。

樾對曈河百依百順,但在極少數的時刻裏,也會顯示出她長大了的一面。比如,她會要求隱私了,有時獨自出門,她會不願意冰影或曈河跟隨。名義上是出去玩耍,實際上……的確也是玩耍,但這玩耍中有狩獵的成分,樾謹記幼時曈河不許她捕獵無辜者的教誨,為了逮到最壞的家夥,她時常需要奔過數十城鎮,技藝慢慢精進,體格也日益強健。她漸漸地懂得了沈著與耐心,更開始了解明辨是非的重要性,為了確認她的獵物真是罪大惡極者,她常常經年累月靜狩暗處,直到肯定獵物罪無可赦,這才放心狩捕。

樾拿不準是非的時候,總是會旁敲側擊地講給曈河聽,問他如此這般的到底該不該吃,曈河又怎麽會不知道,樾獨自外出的時候到底在做什麽。可他不說破,從來不說破,就算是他得知今天將有一個倒黴鬼即將遭殃,他也只讓那家夥自作自受。

擔心樾會惹到她自己無法對付的大家夥,曈河有時會悄悄尾隨,不過樾的銳利出乎他的意料,樾仿佛是個天生的獵人,迄今為止,她還從未失手,即使有時落在下風,也能全身而退。曈河還從來沒有被迫現身過。

孩子大了,總會有些隱私的,對於這點,曈河倒看得很開。

況且,有了樾的狩獵,他們的故鄉變得很幹凈,本地某些曾有邪念的家夥要不改邪歸正,要不四散奔逃,旁門邪道的魑魅魍魎聽見風聲,都不敢靠近這塊土地,殊不知樾其實也只狩獵與她本質相近者,然而此地擁有監督者的傳說風行,添油加醋至神話一般,樾也樂得從不澄清。久而久之,民風淳樸,夜不閉戶,這歷朝歷代看作終極之治的景象,居然在鴻蒙遺民的小小故鄉得以實現。

那個時候,樾已經發現曈河知道了,更知道曈河對她睜一只眼閉一只眼,傳說盛行,她依偎在曈河寵溺的懷裏,得意地笑了很久。

“開心不?”曈河習慣性地刮她的小鼻頭,笑得開懷。

“開心開心!”樾摟著曈河笑,“開心死了!”

曈河由著她樂,但又有些擔憂。“可是……此地已經沒有了你可以狩獵的對象……”

樾凝視著曈河的眼睛,眸中閃現出鄭重。“那我就不吃了呀,曈河,你知道的,我從來不是非吃不可的。等哪天,有又不長眼睛的冒出來,我再把它吃掉。”

“你……不想去到更遠的地方嗎?”曈河試探著問。

“更遠的地方?”樾有點納悶,為什麽曈河看上去心情覆雜的樣子?“曈河,你會跟我一起去嗎?”

曈河沈默了一會兒,盡管不舍,仍要說吧?他這才緩緩地說:“這裏是我的家鄉,冰影在這裏,杳淵她們也在這裏,而你……已經長大了。”

隱隱覺察到曈河的言外之意,樾撲進他的懷抱,掩飾不住的驚慌:“曈河的家鄉就是我的家鄉啊!你去哪裏我就去哪裏,我不要離開你!”慌慌張張地說完,她楞了一下,“曈河!是不是……是不是你已經不要我了?”

不要我了,這才如此委婉地暗示我走?

“不是啊!”曈河也楞了一下,脫口而出,“怎麽會呢!樾,我只是覺得,你已經長大了,那麽敏銳,那麽矯捷,也許,你會願意到更遠一點的地方看看……”

“不去不去不去!我不要一個人去!”樾拼命搖頭,大顆大顆的淚珠撲簌簌滾落,緊緊抱住曈河的肚子,她像個小寶寶似的說哭就哭,“我還沒長大,我不要長大了!曈河……”

“唉呦,好寶寶不哭不哭喔……心疼死我了……”曈河無奈,連忙把樾攬入懷中,哄著傷心的孩子,卻也無可奈何地一笑。“真是小冤家哦,怎麽可以不長大呢……”

“不要嘛!我就不要長大了!”樾趴在曈河身上認真地說,腮邊還掛著淚,“曈河,我做錯了什麽你跟我說,別不要我,別丟掉我!”

哎……樾,你什麽都沒做錯,是我錯,是我做錯了……我再也不會說這樣的話了!沒有誰,能比我更想永遠地把你帶在身邊了。

前一段,是樾覺得,曈河似乎需要一個能與他並肩而立的人,才讓樾下定決心,放棄一個懵懂孩子擁有的所有寵溺,長大,替曈河分憂。

就連讓樾決定長大的理由都是這麽的稚氣,曈河給她的愛讓她一心想永遠侍奉在曈河身邊,過去的她拒絕長大,似乎只要固執地保持現狀,就能凝註此刻的永恒美好。但仰望曈河與冰影,或讓他們寵愛地將自己抱在懷中,感覺很好是很好,可樾深深地愛住他們之後,就總覺得,自己這麽做,太不好意思了。

所以,長大吧,做一個可以站在他們身邊的人,有時候,也可以有肩膀能讓人依靠。

已經定下來了就永遠不能改變了啊,樾也覺得,已經耍著賴讓曈河照顧了這麽久,她也想來照顧曈河了。幼時的她仰望曈河,無比景拜,曈河之於她,乃晴空白日,莊嚴偉岸,上仙一般的的存在,她的存在多麽弱小而微不足道。弱小的她除了仰賴,也不敢奢想,將來的自己某日竟能替他做點什麽。可一日日,一年年,相伴得越久,她越能覺察到他與凡人的相似之處。再高高在上的神明,也有落入凡間的一天,曈河在她面前是那麽坦白而自然,與她就如融洽的父女一般親密無間,毫無保留地讓她看見一切,也因此看見,最真實的他。

所以,樾會看見曈河皺眉頭,嘆氣,憂慮地凝視遠方,有時候,把她摟在暖暖的懷裏,低頭溫柔慈愛地親吻她的頭頂。

樾覺得,自己實在是太小太小了,小到無法替曈河做點什麽,甚至理解不了曈河的憂愁,她恨自己,就連曈河向她傾訴,也想不出恰當的話語來安慰。

無數春秋碾過,樾從未如此刻般盼望長大,渴望著“長大”所能帶來的一切。至此念頭一出,樾知道,自己真正地開始長大了,奶娃娃不會考慮這種問題,而一旦思緒至此,此刻的自己,便就此與過去不同。

她不再是那個在夜嵐蕭蕭霧霭縈繞的朦朧山林中,怯怯地伸出小手,揪住那如月光般男子衣袍的那一抹幽影。

也不該再是了。

那是已經過去的過去,而人總有要向過去告別的一天。

她緩慢的成長慢到難以覺察,然而冰影與曈河畢竟是發現了。那雙明凈如水的眸子開始透出一絲成熟的光,偶爾深邃,偶爾老練。

他們會把她抱起舉過頭頂,開著玩笑掂掂說,咦?樾寶寶好像又重了;會把她抱上膝頭,然後親親她說,阿樾,你又難得地長大了一點點耶,想到什麽事啦?

樾會摟住他們的胳膊嘻嘻嘻嘻地笑,得意洋洋地挺直背,讓冰影按著她的頭頂,在她身後的門板上刻下一道又一道印痕,記錄她緩慢卻又確鑿的成長。

在這個溫馨又奇特的小家庭中,樾一直是個幸福的小孩子。

但有時遙遙地看見璞心,樾會連目光都一並沈默下去。除了沈默,樾不知所措。樾逐漸長大,已經不再害怕或厭懼她們,雖然她們一直參與著樾的生活,與樾的兩位撫養者親如手足,可樾在想到她們的時候,卻完全沒有像想到冰影與曈河時的那樣戀慕與親昵。樾能感覺到,在自己成長的同時,璞心與杳淵二人,也在隨著時光,漸漸地變化。

變得……讓樾更加無法如冰影那樣毫無隔閡地,待她們如親人。

樾不懂,但她已經開始想,也許人各不同,即使在她成長的過程中,她的視野裏一直有她們的身影,可她們畢竟是被選中的管理者,畢竟也許與眾不同。

那幾分樾無法理解的隔膜,說不定也是因此而生的。

不要惹她們就好了,幸好不是她們養大自己,不需要自己去孝敬,反正……冰影還是她們的姐妹嘛,她跟她們親就行了,而自己……是不是可以躲一躲,無法愛她們,就離她們遠遠的好了。

也正是這一點,讓樾意識到,某個部分的自己,永遠都將是長不大的小孩子了。

算了,面對杳淵和璞心的這個部分,長不大就長不大吧!

作者有話要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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